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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小龍蝦
泰康大街在全城食客心目中那是鼎鼎大名,究其原因是大街一東一西有全城最出色的兩家小龍蝦館,在街東頭的這家叫“東泰龍蝦館”,在街西頭的這家叫“西康龍蝦館”,兩家給各自的館子就按地理位置起名字,倒也讓食客一目了然。
這兩家龍蝦館都有著最出色的烹制龍蝦手藝,現在一年四季都有龍蝦,這么著兩家館子一年四季生意都紅火。古話說“同行是冤家”,時間一長兩家館子之間無形中就有了競爭,尤其是西康龍蝦館老板,大伙為了省事,就喊他“西康”,營銷手段層出不窮,一會搞“滿減”,一會搞“返點”,忙了個不亦樂乎。東泰呢?說起東泰,可就怪了。
東泰老板四十開外,你一眼看上去絕不會認為他是個菜館老板,沒有肥碩的大肚腩,沒有油膩的頭發,瘦瘦一個人,借他一身青衫,你絕對會認為他是個教書先生。尤其像教書先生的是他愛看書,閑下來一壺茶、一本書,氣定神閑。
有朋友看不下去了,嚷道:“東泰,你放著菜館老板好好的前途不努力,看什么書裝什么斯文嘛,是不是嫌錢多咬手?”
東泰不以為忤,笑笑,輕聲慢語道:“錢嘛,當然是好東西,國家有錢,國家發達;社會有錢,社會和諧;個人有錢,個人安康。但國家、社會、個人的發展同樣離不開文化、離不開書,并且文化更重要,不然中華文明靠什么傳承下來?”
朋友一挑大拇哥:“嘿,大道理一套一套的,行,說不過你,你看的什么書?”
朋友接過東泰手中書一看,叫道:“《道德經》?老子著?還孫子著哩。東泰,我且問你,你一個開菜館的看這樣的書到底有什么用?”
▲老子《道德經》
東泰依舊微微笑著,搖搖頭,說:“好吧,不講大道理,只講一點,看《道德經》,我心靜、知足、快樂。”
朋友不依不饒:“還快樂哩,那邊西康都使出大招,要一家獨大了。”
東泰不動聲色:“飄風不終朝,驟雨不終日。做生意嘛,跟過日子一樣,講究個細水長流,一驚一乍的終非長久之計。”
那人說:“什么飄風、驟雨的?什么意思?”
東泰一揚手中書:“欲知其中意,請看《道德經》。”
朋友沒有說錯,西康那邊真的搞出個大招:“啤酒節”。只要在他店消費滿300元,只收前兩箱啤酒錢,再喝,盡喝,不要錢。
這家伙,這年頭不要錢的甜頭誰不嘗?一時間各路豪杰紛至踏來,把西康的門檻都要踏破了,尤其是到了晚上,真可謂人聲鼎沸、客似云來,空了的龍蝦殼、啤酒瓶堆成小山。東泰那邊呢?依舊不聲不響、平山靜水地做他的生意,有空了還是拿本《道德經》細細地品,對西康的喧囂充耳不聞。
可是,十多天一過有人驚訝地發現東泰的生意不僅沒有落下,反而有反超之勢。這是怎么回事?
有食客道出其中原因:“西康那邊嘛,啤酒倒是真送,可是,那龍蝦的個頭越來越小,也越來越不正宗,甚至有哥們吃出死龍蝦的味道來。這可太不厚道了,咱去西康確實是圖免費啤酒喝,但歸根到底還是吃龍蝦,現在倒好,啤酒是送了,龍蝦卻差了,來了個舍本求末,這不是糊弄人嗎?還有,西康說只收前兩箱啤酒錢,可兩箱啤酒一喝誰還能喝多少?而東泰這邊,兩個字:地道!”
按理說西康這么一鬧騰之后該消停一會了,可所謂的“啤酒節”謝幕沒幾天他又折騰了,搞出個“會員節”,內容極其簡單粗暴:在他這一次購買消費券滿1000元的即成為會員,送理發券十張,到指點理發店免費理發。
朋友立即把這消息告訴東泰,瘦瘦的東泰一揚眉,慢斯條理地說:“禍莫大于不知足,咎莫大于欲得,故知足之足,常足矣。”
朋友說:“這話又是老子說的?”
東泰不答反問:“你也看《道德經》了?”
朋友撓撓頭:“看是看了,可似懂非懂,覺得太深奧了。”
東泰以手加額:“善哉、善哉,老子又多一個粉絲了。哥們,一開始讀不懂十分正常,我到現在還覺得奧妙無窮哩……”
朋友急道:“東泰,我今天來不是跟你探討老子、孫子的,我是問你西康已祭出大招,你就不想轍嗎?”
東泰一揚手中書:“我一開始不是亮明態度了嘛,我聽老子的,知足者,常樂也。對我來說,在龍蝦本身質量上勤下功夫勝過一切,欲望太多,反為不美。”
不出東泰所料,時間不長西康那邊再起風波。他送會員理發券倒是事實,可大伙很快發現那理發的糊弄人,只要是拿西康理發券來理發的,錢倒是不要,可至多兩分鐘一個頭理完,那速度,火箭一樣,只聽得頭上“咔咔”一陣響,你還沒反應過來,完事。有人不樂意,老板一咧嘴:“不要錢,還想我的創意總監給你理嗎?”
嘁,就兩三個理發的,巴掌大的理發店,偏不好好說話,人人戴麥,人人是托尼老師,還什么“創意總監”,裝什么大尾巴狼?
大伙這個氣啊,不久打聽清楚了,原來這家理發店是西康表弟開的,那表弟開此理發店已滿一月。
原本兩家龍蝦館生意差不多能打個平手的,經“啤酒節”“會員節”這么一鬧騰,西康那邊比起東泰來就開始遜色了,這可把西康急壞了。
這天晚上,西康這邊好容易來了幾桌老客吃龍蝦,西康一邊伺候著一邊心里盤算著營銷新花樣,門口忽然來了一人,模糊不清地喊道:“我要吃龍蝦,我要吃龍蝦!”
西康抬頭一看,是大傻子。
大傻子是土生土長的泰康大街人,今年20出頭,父母因病早逝,只有爺爺一直拉扯著他,去年爺爺年老多病也走了,從此大傻子就一個人過活。大傻子出生時被羊水嗆著,小時候還不覺得怎么著,長大后慢慢現出傻樣來,話說不清楚,也不會做事。爺爺一走街道接過撫養他的重任,可是大傻子畢竟是個大活人,腿長在他身上,成天東游西逛的,人家哪能時時看著他,這么著就經常東家要飯、西家要餅的,身上自然臟得不得了,還沒靠近一股子臭味先撲面而來。
要說大傻子傻那是真傻,可老天爺在關上門的同時存一念之善,也給他留下一扇小窗:他會下象棋,并且下得不錯,一條泰康大街就很少有人下得過他的。估計是小時候他爺爺跟人下時他在一旁學的,從此象棋就成了他最大的快樂,也是他唯一的才藝。
現在大傻子在西康門口這么一嚷,食客一見他身上這么臟,又聞到他身上這么臭,立馬叫起來:“西康、西康,這龍蝦我們還怎么吃?”
西康一聽連忙跑出來,朝大傻子怒吼道:“滾、快滾!”
大傻子還是不肯走,眼巴巴盯著食客桌上的龍蝦淌口水,西康怕食客發火,上前朝大傻子屁股就是一腳,操起凳子瞪眼罵道:“你滾不滾?不滾打斷你腿!”
見西康這么兇,大傻子本能地曉得害怕,撒腿就跑。
又過了幾天,西康還在糾結搞什么活動,忽然發覺不對勁:東泰那邊火了!
西康先是發現自家生意在慢慢下降,接著發現一些老食客不來了,再然后發現老食客們竟在東泰那邊吃上了。發現這點后西康心里冰涼,這是怎么搞的?難道東泰使了大招?
他細細一探究,又經多方消息匯總,發現東泰沒有大招,只有一小招:大傻子在東泰那邊長駐了。
原來大傻子在他這邊嚇退后,還是饞龍蝦,就到東泰要龍蝦吃。東泰是怎么處理的?同樣怕大傻子的臟和臭嚇走食客,他把大傻子帶到他家,還有一大海碗龍蝦。在大傻子吃飽喝足后帶大傻子理發、洗澡、換干凈衣服,然后“嚴肅”命令道:“弟弟,明天開始不許瞎跑,就到我家龍蝦館吃龍蝦,聽到沒有?”
一聲“弟弟”使得大傻子哇哇大哭,他是傻,但好壞人還是分得清的,有多少年沒人喊他“弟弟”了?
第二天開始,這個新認的弟弟就像上班一樣準點出現在東泰龍蝦館,頭發是整齊的,衣服是干凈的,身上是清爽的。他先在東泰店內店外亂轉一氣,要拖地、要擦桌子,東泰笑著不讓他干,他就嚷著要下象棋,東泰買來一副大象棋,請一位老食客陪他下。到飯點了,弟弟要吃龍蝦要吃飯,有心人發現,弟弟吃的龍蝦跟食客們吃的一樣好。
再然后,來跟弟弟下棋的人越來越多,不僅僅是泰康大街,其他街道上的人也來,結果大伙是勝少負多。這事本來不算太稀奇,弟弟象棋水平也遠不是天才,但放在一個智力有缺陷的人身上就稀奇了,這么著越傳越廣,不僅電視臺的人來采訪,民間博主們也跟風來拍短視頻啥的。
這么著弟弟火了,捎帶著東泰龍蝦館也火了。
同樣的人,到西康這邊,西康當他是災星;在東泰這邊,竟成了福星,成了東泰的吉祥物,logo。當西康發現東泰火遍全城,火得無法壓制時,頓時目瞪口呆,他知道斗不過東泰了。
可西康還是要吐酸水,他說:“不就是花點小錢讓大傻子給他樹立形像嗎?做秀,做秀而已。”
可食客們不這樣認為,大伙反駁道:“老子說,上善若水,水善利萬物而不爭。東泰做到了。善良永遠最能打動人,人心永遠向善,我們愿意跟善良的人打交道。”
東泰是怎么評價這事的呢?東泰從《道德經》上抬起眼,說:“我是看著弟弟長大的,我不忍心看到他身上臟,更不忍心看到他挨餓,所以出于本心幫他一點點,僅此而已。至于大家捧我場,并非我刻意而求,正應了老子那句話‘無為而無不為’,用現在的話說,叫‘無招勝有招’,對此我只有感謝,并且竭力回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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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作者:童樹梅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