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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捏泥人
趙大華是個高個子,骨架蠻大的,手大腳也大,就是瘦,有門捏泥人的手藝,并且手藝相當高超,捏啥像啥,活靈活現。可是網絡時代好玩的東西太多了,像好多傳統手藝一樣,捏泥人這門手藝不可避免夕陽西下。趙大華是個心靈手巧的人,他還會裝裱字畫,這同樣是門冷手藝,好在門市是自家的,能節省下一筆門租費。趙大華有兩間門市,前店后家,兩間門市緊挨著,一間自用,另一間租了出去,這樣一來日子雖然清湯寡水的,但總算能磕磕巴巴地過下去。
租趙大華另一間門市的是個女人,歲數比趙大華略小,姓方,離婚不久,一個人帶著兒子過,她會蒸饅頭包子,趙大華和老婆愛吃她蒸的饅頭包子,口味相當不錯,可是生意一般般。趙大華有時不免內疚:人家生意不好肯定是因為我趙大華家的市口不旺,連累了人家。有了這么個想法,當別的出租門市的人家年年漲房租的時候,他家一直不漲。
趙大華老婆姓劉,身體瘦弱得風吹即倒,這樣的身體當然不能上班了,平時只能給趙大華打打下手,好在她悟性極好,加之成年累月地耳濡目染,這么著捏泥人的手藝也學了個八九不離十。老婆之所以這么瘦弱,是以前生過一場大病,治了好多年不僅不能除掉病根,反而越來越重,根本不能生養孩子。趙大華對此并不在意,老婆卻耿耿于懷,老覺得對不起趙大華。
一個出租戶,一個租房戶,兩個女人慢慢成了好姐妹,尤其是兩人的人生都有不足的地方,一個有病,一個離婚,這么著更多了一層同病相憐的意味,一有空不是那邊到這邊門市,就是這邊到那邊門市,兩個女人頭挨頭說個不停,然后一起淌一氣眼淚。趙大華當然不會聽女人之間的談話的,一天到晚埋頭忙,不是捏泥人、上彩,就是伏在桌上裝裱字畫,到他這小店裝裱的字畫也貴不到哪去,因此上收入并不高。他不愛說話,悶葫蘆一個,至多煎好中藥后提醒女人吃藥時才開一下金口,以至于小方不止一次朝劉姐小聲說:“原來姐夫會說話啊,我還以為他是啞巴哩,”說完這話兩個女人笑個沒完沒了。
有時吧,劉姐跟小方說:“我男人掙錢太少了,沒勁。”
劉姐這么說時臉上并沒有嫌棄的樣子。小方聽了一撇嘴,說:“姐,你就知足吧,我原先的男人倒是挺能掙錢,也挺能說,結果呢?一點不顧家,掙著錢就養別的女人去了,把我們娘兒倆害慘了,家暴我成了家常便飯,即使現在我還常做惡夢被他打。時間一長我算是想通了,他就是掙著山樣的錢也不會帶給我們娘兒倆幸福的,離,必須離!現在雖然錢掙的不多,身體也累,但心不累,我樂意。一句話,幸福跟錢并沒有太大的關系。”
劉姐聽了一臉喜氣:“照你這么說我倒是撿著寶了?不過話說回來,他對我是真好。”
小方說:“當然是寶。”
劉姐說:“你這么稀罕他,要不把他送給你?”
小方跳起身要撕劉姐的嘴,兩人打成一團,然后怪里怪氣地大笑起來。聽她們笑得這么開心,趙大華雖然不知道她們為什么笑,但他也笑,女人開心他就開心。
時間一天天過去了,趙大華老婆身體越來越差,那臉瘦小得只有蟹殼大,黃得像涂了黃油。忽然間她向趙大華宣布一件事:要教小方捏泥人。
趙大華很吃驚:“為什么要教她?”
老婆反問:“為什么不能教她?她是我好姐妹啊。”
趙大華說:“可是你身體這么差,不能費精勞神。”
老婆斬釘截鐵:“就是因為我身體差才急著教她。”
趙大華從這句話里聽出一絲不詳之兆,可他不敢往深處想,想了想,又想出一條理由:“捏泥人是我趙家祖傳手藝,不許教外人的。”
老婆笑得光咳:“還祖傳手藝?都是西山太陽了,只怕再過幾年、十幾年這門手藝都要失傳了,那時說不定還要倒趕著求別人學。再說咱們沒有孩子,不傳給小方是要眼看著失傳嗎?這事就這么定了。”
回過頭劉姐就教小方捏泥人,小方同樣很吃驚,說:“劉姐,我學這個干什么?”
劉姐說:“學、必須學,藝多不壓身。”
小方一聽痛快之極:“行,我聽姐的,聽姐的從來沒錯過。”
這么著小方在蒸饅頭包子之余跟她劉姐學起捏泥人的手藝來,一個教得認真,一個學得認真,雙方那架勢都恨不得一夜就學會了,碰到筋骨處還得請趙大華親自上場做老師。
終于有一天老婆躺倒了,睡在家里床上起不了身,醫院早就不肯接收了。夫妻倆把這輩子沒說完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后,老婆說:“大華,答應我一件事。”
趙大華竭力笑著:“不要說一件事,就是十件、萬件,我全答應。”
老婆點點頭:“你說話從來都算數,自打認識你就這樣,這輩子做你的女人,值了。現在你同樣要說話算話哦。我要說的事是,在我走后好好照顧小方娘兒倆。直說了吧,娶小方做老婆,認小方兒子做你親兒子。娘兒倆是苦人,你要好好待人家。”
趙大華驚跳起來,聲音都結巴了:“這這這叫什么事?我不答應。”
老婆一臉哀求:“你剛才說什么來著的?你說就是十件萬件都答應我的呢?你是存心讓我死不瞑目嗎?”
趙大華語無倫次:“不是的、不是的,你不要胡思亂想,好好歇著……”
老婆臉上浮上一絲笑意:“我懂你的意思。大華,你現在出去叫小方進來,你就呆在外面,我有話跟她說。”
趙大華依言出來,眼睛也不看小方,說:“你姐叫你進去。”
趙大華在外面等,心如刀扎。過了老半天小方在屋內大喊:“趙哥,你進來、快進來!”
趙大華跑進屋,看到老婆躺著,臉色平靜得像是睡著了。小方說:“姐……走了。”
時間流逝得飛快,不知不覺中小方的生意火起來了,原因是她有了新名堂。
她依舊賣饅頭、包子,口味依舊不變,可是每個饅頭、包子變了,不再是老樣子,而是變成了小貓、小狗、小鳥、小兔子的模樣,甚至是孫悟空、豬八戒、奧特曼的模樣,是小方把捏泥人的手藝移植了過來。她手藝如此高超,捏什么像什么,每一個饅頭包子不僅是食品,更是藝術品,加之有趙大華這位捏泥人高手加盟,網絡時代一傳十、十傳百,生意想不火都不行。好多同行有心借鑒她這個點子,可一時半會哪學得會。
▲花樣饅頭
但是趙大華依舊悶葫蘆一個,在幫小方捏饅頭包子時,有時非得交流,他就“喂”一聲,有時不得不手過手遞東西,兩人指尖一觸,隨即分開。
忙過一天生意后,趙大華最愛的事是輔導小方才上小學的兒子做功課,看得出他對小家伙的喜歡是發自內心的,因為他眼睛里全是熱切的光,這個騙不了人的。
每逢這時候小方在一旁做家務活時特別放輕手腳,時不時抬眼看看一大一小兩個男人,她眼里流露出的光,叫幸福。
劉姐去世一周年后的一個晚上,兒子和同學出去玩了,趙大華準備回自個的屋,被小方攔住。
小方說:“你是不是討厭我?”
趙大華面紅耳赤、手足無措:“怎么會討厭你?我我我……”
小方說:“我知道你心里還想著劉姐。給,這是劉姐最后關頭給我的,我想現在可以交給你了。”
那是一封信,手寫的,是老婆的筆跡,字跡相當飄浮,顯然老婆寫這封信時手上沒勁,應該是到了她人生最后關頭;但十分工整,可以想見老婆寫這封信時一筆一劃的認真勁。
信的大意是:我之所以教小方捏泥人,是想要小方把手藝移植到饅頭包子上,我相信這是一條新路。小方是個吃過苦的人,她會跟你好好過日子的,你也需要她,你倆到一塊再合適不過了,兩顆受傷的心只有抱團才會溫暖起來,就像雙方的手藝結合到一塊才能闖出新天地一樣。相信我,我為你選的人不會看走眼的。在我最后關頭我求小方嫁給你,小方答應了。
大華,在看過信后你們就一起忘了我,必須忘了我!
身后小方含著淚說:“趙哥,劉姐永遠是我的好姐姐!”
(作者:童樹梅)